计春静悄悄地,将手绢里包着的水果陈列着,将纸钱解散,擦了火柴来焚化了,将酒瓶打开,洒了酒在坟头上,一阵心酸,便跪在这短碑之前,自己哽咽着,不知身在何处了。
耳边听得有人在大路上道:“那个穿西服的人对坟头下跪,奇怪!”又有人道:“那大概是替父母上坟的。这个年头,青年人肯替父母上坟,也就难得了。一百个里面,难找一个。”又有一个人道:“你这一包饼,买回去给什么人吃?”又有人答:“给儿子吃!”又问:“你既然知道一百个儿子……”
那声音越说越远了,有些听不清楚。计春依然跪在碑前,口里叫道:“父亲!我是天地间一个罪人。你饶恕我,让我自新罢!我的心碎了!”
那西边的太阳,快要沉下去,发了土红色,靠近了白茫茫的江雾。它好像不忍看这大地;因为这大地上有无数的父母,在那里做牛马;无数的儿女,在那里高唱铲除封建思想,而勒索着牛马的血汗,去做小姐少爷。计春这一声“我是天地间的罪人”,感动了太阳,所以太阳的颜色,也惨然无光了!
张恨水散文
燕居夏亦佳
到了阳历七月,在重庆真有流火之感。现在虽已踏进了八月,秋老虎虎视眈眈,说话就来,真有点谈热色变,咱们一回想到了北平,那就觉得当年久住在那儿,是人在福中不知福。不用说逛三海上公园,那里简直没有夏天。就说你在府上吧,大四合院里,槐树碧油油的,在屋顶上撑着一把大凉伞儿,那就够清凉。不必高攀,就凭咱们拿笔杆儿的朋友,院子里也少不了石榴盆景金鱼缸。这日子石榴结着酒杯那么大,盆里荷叶伸出来两三尺高,撑着盆大的绿叶儿,四围配上大小七八盆草木花儿,什么颜色都有,统共不会要你花上两元钱,院子里白粉墙下,就很有个意思。你若是摆得久了,卖花儿的,逐日会到胡同里来吆唤,换上一批就得啦。小书房门口,垂上一幅竹帘儿,窗户上糊着五六枚一尺的冷布,既透风,屋子里可飞不进来一只苍蝇。花上这么两毛钱,买上两三把玉簪花红白晚香玉,向书桌上花瓶子一插,足香个两三天。屋夹角里,放上一只绿漆的洋铁冰箱,连红漆木架在内,只花两三元钱。每月再花一元五角钱,每日有送天然冰的,搬着四五斤重一块的大冰块,带了北冰洋的寒气,送进这冰箱。若是爱吃水果的朋友,花一二毛钱,把虎拉车(苹果之一种,小的)大花红,脆甜瓜之类,放在冰箱里镇一镇,什么时候吃,什么时候拿出来,又凉又脆又甜。再不然,买几大枚酸梅,五分钱白糖,煮上一大壶酸梅汤,向冰箱里一镇,到了两三点钟,槐树上知了儿叫得正酣,不用午睡啦,取出汤来,一个人一碗,全家喝他一个“透心儿凉”。